它正在全球蔓延。这是呼吸道传染病的特点。这才是最大的恐惧。多少人最终会死亡? 如果我们能做正确的事情,它不会是一个巨大的数字,像1918年大流感那样的情况可能也不会重演,我们应该能够做得更好。
CHRIS ANDERSON:你是在什么时候开始明白,除非我们采取行动,否则这将是一场真正致命的大流行病?
BILL GATES:一月份的时候,大家开始讨论“人传人”。警钟敲响了,发生的一切都与这个非常可怕的模式相符,而且很难遏制。而在1月23日,中国开始采取了非常严格的隔离措施。
非常好的消息是,由于采取了这些行动,中国大幅降低了感染率。我们都应该在一月就开始行动,开展在测试、治疗和疫苗方面的工作。面对这种传染性和致命性都极强的新型呼吸道病毒,我们应该有条不紊、沉着应对。
CHRIS ANDERSON:那么,我们到底做了什么?上个月发生的工作对我来说很难理解,我的意思是,在美国和其他许多国家,我们到底在做什么?你是否在一月末、二月初就四处打电话,问“怎么样了?疫情已经不容忽视了,我们在做什么?”那段时间在幕后到底发生了什么?
BILL GATES:你会期待政府能够投资于关键举措。我们的基金会承诺了1亿美元,启动了“(新冠肺炎)治疗加速器”。我认为在这场疫情暴发之前我们本应该做得更多。
我认为今天要讨论的最重要的事情是,我们在检测领域的能力依然匮乏,无法保障最需要的人群得到应有的检测。例如,一些有症状的卫生工作者不能接受检测,从而不知道他们是否应该去上班;而一些没有症状的人却接受了检测。我认为检测应该是有计划的。它必须被优先考虑,而且非常、非常紧急。
第二件事是隔离。仅就美国而言,有些地区做得很好,但有些地区还差的很远。隔离措施无论对于个人还是对于经济都是一个艰巨的挑战。但你越早采取严格的隔离措施,就能越早解除隔离并恢复正常。
CHRIS ANDERSON:一些人的观点是现在应该取消所有检测,因为疫情已经蔓延了。进行检测会把人们聚集在一起,从而导致更大的感染风险。所以我们应该只关注治疗和隔离策略。你应该是不同意这个观点,觉得测试仍然是绝对必要和必须的。
BILL GATES:大规模的测试和隔离这两个举措应该一起实施。如果你是一名医务工作者,你想留下来做你的工作。如果你的工作是确保电力、水和食物的持续供应,你也希望能继续你的工作。所以,测试就能让你知道是否需要隔离,确保你不是传染源。因此,测试非常关键。韩国就开展了大规模的测试,每个国家都应该向他们学习。与此同时,还要配合实施隔离策略。我们的目标是把被感染人群比例控制在非常低的水平。中国只有0.01%的人口被确诊罹患新冠肺炎如果不做好这些措施,就会有大量被感染的人群,进而给医疗系统造成巨大负担。
CHRIS ANDERSON:关于隔离策略的一个问题是它要持续多久?很多人担心通过隔离手段来战胜疫情势必拖垮经济,这个代价太过高昂。我们必须呆在家里3-6个月、甚至一年,不能像以往那样正常工作。美国和其他很多国家都在讨论这可能不是正确的策略,我们不能让经济崩溃。我们应该再隔离两星期就让人们回来,即便这意味着很多人会因此感染,但最终会形成群体免疫,这也许才是正确的方法。
你对此有什么看法?有可能找到折中方案吗?什么样的隔离策略最终能让我们回到正轨?
BILL GATES:真的没有折中方案。很难对人们说, “嘿,继续去餐馆吧。去买新房子。别管那些因为疫情死去的人,我们希望你继续花钱。” 或许一些政治家会认为GDP增长才是真正重要的。但当疫情蔓延威胁到人们的父母或周围的老人,而且明知道到处走动会加剧疫情传播时,很难让人们继续去做要做的事。我不知道有哪个富裕国家会选择这么做。
事实上,如果在几年内坚持群体免疫策略,让足够多的人感染,的确会得到所谓的群体免疫。但是,除非感染半数以上的人群,否则群体免疫毫无意义。但如果这样,不但会让你的医疗系统超载,还会让病死率达到3%或4%,而非1%。
因此,如果有人说我们可以两全其美,这是非常不负责任的。我们要做的是在6-10周内彻底“闭关”,如果一切顺利,你就可以回到正轨。
CHRIS ANDERSON:比尔,下面是我在推特上征集的一个问题,如果你来当一个月的美国总统,你会怎么做?你最想做的两、三件事是什么?
BILL GATES:比较明确的是,我们除了采取隔离别无选择,而且必须持续隔离一段时间。根据中国的情况大概是六周。所以,我们必须做好准备并严格执行,同时开展测试,每周针对实际情况进行评估。
如果能把隔离策略执行好,你会在大约20天内看到数据的显著变化。
这并不容易。我们需要一个明确的信息。这次疫情对经济的冲击非常严重。在我们的有生之年,没有发生过对经济影响如此恶劣的事件。但是,经济可以复苏,而人不能起死回生。所以,为了最大程度降低疾病和死亡,我们必须承担经济上的巨大损失。
WHITNEY PENNINGTON RODGERS:对于那些无法执行社交隔离也没有完善医疗体系的国家,有什么可用的工具吗?他们应该如何应对这种病毒?
BILL GATES:如果发达国家真的做好了他们的工作,到夏天的时候,他们就会像中国或者其他一些反应及时的国家现在做到的那样。但是在发展中国家,尤其是在南半球,季节因素可能不利,而且正如你所说没有社交隔离的条件。人们需要每天出去购买食物,需要去挣钱,住在贫民窟里的人彼此离得很近,这都让社交隔离难以实施。我认为收入水平越低的国家,实施社交隔离的困难越大。
所以,我们应该加速疫苗的研发。疫苗最终会研发出来,相关负责人说这将需要18个月的时间,有很多这样的研究正在进行中。我和塞斯·伯克利(Seth Berkley,全球疫苗免疫联盟Gavi首席执行官)有很多讨论。他们可以分享许多疫苗相关的一线工作,因为他们在疫情中发挥着重要作用。
我们要确保低收入国家能有价格非常低廉的检测手段,我们需要有效疗法,从而避免5%的人都要上呼吸机,因为即使他们有设备,也缺乏专业人员。他们没有足够的病床和收治能力。所幸富裕国家有这些,可以为全世界测试相关疗法、资助疫苗研发,从而尽量减少疫情对发展中国家的损害。
CHRIS ANDERSON:你提到了疗法。有什么有前景的疗法吗?
BILL GATES:有很多临床试验在进行。一些经常提到的疗法,例如瑞德西韦、羟氯喹、阿奇霉素等,虽然还不确定什么时候出结果,但已经有一些积极的数据。瑞德西韦需要5天静脉输液而且很难制造,人们正在研究如何改进它。羟氯喹看起来在早期治疗中也有效。
还有大量的化合物,包括抗体、抗病毒药物。盖茨基金会和惠康基金会、万事达卡公司以及其他伙伴联合创立了“(新冠肺炎)治疗加速器”来加速开发有效疗法。很多人都在建议“试试这个,试试那个。”我们通过实验室报告、动物模型等结果评估哪些疗法应该优先进入在全世界迅速开展的临床试验。
在全球层面开展这样的协作是非常复杂的,但我认为,在前20名左右的候选药物中或许有3到4种能在疾病的不同阶段有效减轻呼吸窘迫。
CHRIS ANDERSON:现在世界各国的合作有多重要?我是说,病毒是人类面临的共同敌人。它不知道自己跨越了国界,也不知道人们的种族、宗教。它只知道这里有人,就可以启动传播程序,然后就能出名,万事大吉。
但我很害怕看到一些国家试图互相指责,仇外情绪非常有害。你怎么看?你是否看到合作的迹象?
BILL GATES:我看到恢复的国家可以帮助其他国家,这太棒了。如果到夏天我们战胜了疫情,那就太好了,我们可以帮助其他国家。
世界都在开展疫苗项目,这些项目应该用一个非常中立的标准来评估,即哪一个最能帮助全人类。要确保产能不仅只够供给富裕国家,而且能以极低成本进行量产满足整个世界的需求。Gavi的宗旨就是让每个人都能接种疫苗。你能看到它在科学和数据共享方面做的都非常好,你能看到这种了不起的合作正在发生。
不幸的是,每当疾病暴发时,那种排外、“离我远点儿”的情绪就会被放大。我们必须避免这种情况。一方面,我们不得不在身体上进行隔离,而另一方面,我们更加需要帮助彼此,一些社区团体正在集中资源确保每个人都能得到食物和所需的医疗服务,一些人正在为住在养老院的老年人提供帮助。
我们对他人的慷慨关爱不应因为彼此身体上的隔离而停止。
WHITNEY PENNINGTON RODGERS:很多人想了解你们基金会所做的工作,包括测试工具的分发,防护用品的生产,口罩以及其他能帮助卫生工作者的工具。
BILL GATES:我们很早就投入了1亿美元支持检测、治疗和疫苗的开发。我们的专长不是制造口罩、呼吸机和防护服。但是好消息是有其他人正在利用包括3D打印和开源技术等在这些方面做出贡献。
我们的一个重点是自检工具,以前没有人做过。人们认为这是行不通的。但我们很确定它能成功。这对全世界而言意义重大。
我们与政府和私营部门都有很多合作,在某些方面,我们有点像一座桥梁。我们跟制药公司和检测公司的负责人合作,还支持疫苗研发——特别是新型的RNA疫苗,这也是我们通过 CEPI(流行病防范创新联盟)一直在支持的。
我们的专长是在这些医疗工具领域激励私营部门的最好资源真正参与其中。我们可以立刻捐赠资金,相比之下,政府即使在这种情况下仍然需要遵循一些标准流程,并且需要花时间去了解谁在哪方面有独特的能力。因此,一个长期致力于此的机构就能在此时发挥作用,支持新疫苗的研发。
这真的很神奇。当我们与私营部门的合作伙伴沟通时,他们非常愿意伸出援手。这就是我们作为一个基金会能扮演的独特角色。
WHITNEY PENNINGTON RODGERS:大家很想了解你的看法,我们是否在向正确的方向前进?
BILL GATES:大流行病非常、非常可怕但又没有得到应有的重视。如果我们做了正确的事情,就可以更好地应对。科学可以为我们所用。事实上,我们能够为下一次的大流行病做好准备,这是显而易见的。是的,这需要数百亿美元,但不会是无底洞。与经济损失相比,这是值得的投资。
我记得2015年做TED演讲时,我说一场流感大流行可能带来四万亿美元的损失。我当时准备演讲时想,哇,这是一个很大的数字。真有那么大吗?我去查了一些数据,确实就是这么大。这种大流行病的确将给经济造成如此巨大的损失。
所以,在短期内,我们将会经历更多的痛苦和困难,人们将不得不互相帮助。而我仍然是一个坚定的乐观主义者。无论是气候变化、生态危机,还是疟疾、结核病这样的传染病,甚至是癌症,我们都可以通过合作和创新来应对挑战。是的,我对此非常乐观。
我热爱我的工作,因为我看到了我们在所有这些疾病领域所取得的进展。现在我们必须聚焦于新冠肺炎疫情。很遗憾,它可能会影响脊髓灰质炎工作的进展,导致情况变得更糟。但我们正在利用为消灭脊髓灰质炎而打造的疾控系统努力帮助发展中国家很好地应对这次疫情。
我对于这次疫情的思考就是,虽然形势很严峻,但我相信这场疫情会让我们紧紧团结在一起。我们终将战胜疫情,并为下一次大流行病做好准备。
CHRIS ANDERSON:你认为我们能渡过这个难关吗?我知道你天生是个乐观主义者,相信科学能帮助我们找到出路。但重要的领导人会听科学家的吗?我们能挺过去吗?你相信在几个月之后,当我们回顾过去,我们会说“我们躲过了一劫”吗?
BILL GATES:我们不能肯定,即使是富裕国家也不一定能在6-10周内摆脱困境。但我认为这是可能的。当我们得到检测数据时,我们会看的更清楚,而且会越来越明确。富裕国家最终会摆脱困境,而发展中国家会为此付出沉重的代价。但我们不会放弃任何人,我们终将获得疫苗,Gavi将确保每个人都得到疫苗的保护。
从现在开始的两到三年,全世界都将为此付出沉重的代价。但是当下一次我们看到病原体的时候,我们将有能力在两到三周内进行数十亿次的检测,我们将会在两到三周内弄清楚哪些抗病毒药物有效然后投入量产。如果我们真正准备好的话,我们也许还能在六个月内使用新的技术平台制造出疫苗,而且很可能是RNA疫苗。
因此,这次疫情之后,将会有很多创新得到资助,我希望是非常慷慨的资助。三年后,当我们回首往事时,我们会说:“那场疫情太可怕了。有那么多英雄值得我们记住。而我们已经吸取了教训。凭借伟大的科学和守望相助的善意,全世界最大程度减轻了疫情造成的伤害,并且能够避免同样的情况再次发生。”
CHRIS ANDERSON:这也是我自己最乐观的设想,就是这个世界能意识到:第一,面对一些挑战我们必须团结起来;第二,科学真的很重要,科学能够帮助我们了解病菌、制造疫苗、测序基因、开发疗法、建造模型。这对我来说简直是个奇迹。
那么,我们现在会更关注科学家吗?我相信你也听说了,有一个关于气候变化的惊人类比。科学家们说,“有一个可怕的敌人来了。如果我们什么都不做,它将夺走数百万人的生命。它会毁了我们的星球。看在上帝的份上,行动吧,政客们。做点什么!”政客们会说,“不,我们需要GDP增长。我们需要赢得选举!”他们没有采取行动。你是否认为这次疫情会改变政治家们的思维方式和他们对科学的整体重视程度。这个要求过分吗?
BILL GATES:这次疫情在很大程度上推迟针对气候变化的紧急创新议程。我之前腾出了很多时间来研究气候问题。但不得不说,在过去的几个月里,这一切都改变了。疫情结束之前,新冠肺炎将占据主导地位。因此,一些正在持续影响气候变化的问题不会得到同样的关注。
经历了这一切,我们会发现,科学创新和全球协作应该是我们应对传染病和气候变化这两个问题的共同解决方案。所以,我不认为这次疫情对气候问题来说是一个巨大的挫折,事实上,我认为这反而是一个有益的指引,“来吧,科学家们,你们在哪里看到灾难的迫近?让我们确保这不会发生。”
CHRIS ANDERSON:成千上万的人正在观看这场对话,他们中很多人独自生活,有些人非常害怕。甚至可能有人感染了这种病毒,正在被症状折磨或已经开始康复。你能给他们什么建议呢?作为个体,人们现在能做些什么来帮助彼此?
BILL GATES:有很多发挥创意的空间。学校关闭,孩子们被迫在线上课,而学校的系统却不能为此提供很好的支持,你有什么办法来辅导他们吗?你能组织捐赠活动,让食物银行在有困难的地方提供服务吗?美国有慈善的传统,虽说有一些事情需要政府来做,但是大多数事情是每个人都可以贡献的,帮助彼此缓解伤痛、打破隔离、减轻伤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