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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两年来，我遇到过各种各样身材的女孩。」2019 年，在李博刚刚于新华医院开设减肥门诊时，来的人都是 200 斤左右的「大体型」。「我还记得我们的 001 号患者，是食堂阿姨的女儿，她先跟着我们的食谱吃了一段时间，最后做了减重手术。」 如今厚厚的患者档案 图源：作者拍摄 那时的李博能明显感受到，除非是严重肥胖，否则大家并不重视身材。「当时因为我也出诊内分泌，遇到的糖尿病患者合并肥胖，我都会建议他们减减肥。他们说，哦好。然后就没然后了。」 慢慢，门诊出现了 100 斤以下的就诊者。 「我能理解她们是出于职业的考虑，或者个人审美原因来了门诊。」这些患者里部分是空姐、模特，也有一些是带货主播。「有一个空姐和我说，公司对她的体重数字有要求，请我帮帮忙，但我还是拒绝了。」李博说。 「并不重要」的科室 在上海市新华医院专家门诊，这里汇集了至少 4 个科室的副高级别以上医生，走廊内挤满了待就诊的患者和家属，他们手中攥着检验、CT 、超声报告单，正在小心翼翼等着医生的叫号。 作为内分泌副主任医师，李博的代谢综合征肥胖症门诊也在这里，她和另一名呼吸内科医生共用一间诊室，仅一屏风相隔。一些心急的呼吸内科患者追到诊台旁等待，好奇地询问站在李博面前的患者，「你们是来看什么的？」 这名 53 岁的上海阿姨响亮地回答：「肥胖！」 一句「肥胖」把大家都逗笑了。屏风背面，患者们在焦急地和医生确认，肺部的占位到底是什么性质；屏风正面，李博在不断询问患者早上经常吃的包子是什么馅的，「建议还是吃菜包或者杂粮包哦。」李博轻快地说。 诊室的说明牌 图源：作者拍摄 一扇屏风，好像隔绝出两个世界——「代谢综合征肥胖症门诊」内的轻松愉快出现在医院场景里似乎有些突兀，谈论的话题也好像没有那么医学。对很多患者来说，「肥胖」是微不足道的，「减重」是大可不必的，为此特意来医院挂号看，更是不可能的。 「这就是我开始减肥科普的初衷。」李博说。「我们其实是很多门诊的前站，很多肿瘤疾病的进展都和肥胖相关。」 《中国实用内科杂志》曾发文表示：肥胖是癌症的病因。其研究表明，与肥胖相关的肿瘤包括乳腺癌、子宫内膜癌、结肠癌、食管腺癌、肾癌、膀胱癌和甲状腺癌等，实行健康饮食和合理体育锻炼可以降低癌症发生风险[1]。 《现代肿瘤医学》也曾分析 1990～2019 年中国癌症归因于超重肥胖的疾病负担变化趋势，发现平均年度变化百分比（average annual percentage of change,AAPC）为 3.87%，且未来 10 年都将呈上升趋势[2]。 从宁光院士门下毕业后，2015 年，李博来到新华医院做内分泌医生，她接触最多的是糖尿病患者，「绝大多数都是不把肥胖当回事的，就算你告诉患者怎么吃、怎么练，等他下次来你会发现毫无变化。」李博说。看到同院医生的微信公众号「董老板的晒鱼场」取得高关注，李博也「跟风」注册了一个「李老板的晒肉铺」来科普，想拉一拉公众慢几拍的「肥胖认知」。 代谢综合征肥胖症专题讲座 李博为左 3 图源：李博 这时，「代谢综合征肥胖症门诊」的雏形在李博心里铺开，她前往日本的东大病院学习。2017 年，国内首批由有国内行业协会认证的「医学减重示范中心」挂牌， 25 家医院的「医学营养减重专科门诊」进入这一行列，意味着减重和医学联手[3]。乘着大潮，新华医院也在一年多以后正式开设「代谢综合征肥胖症门诊」，李博是唯一的出诊医生，每周两个半天，一次 15 个号。 李博在门诊 图源：作者拍摄 「在三甲医院里开设一个新专科门诊是非常不容易的。」在新华医院内分泌科科主任苏青教授的支持和帮助下，「代谢综合征肥胖症门诊」跌跌撞撞开诊。李博记得，那时的患者都是「重量级」的，也都是间接认识的人：有本院医生、女儿的英文老师、朋友的朋友等等，外面的患者很少会挂号。 除了肥胖本身，李博还发现这些患者普遍存在胰岛素抵抗、高尿酸血症、高血脂症等问题，如果不及时干预很可能进展成 2 型糖尿病等疾病。 「外貌并不重要，身体健康才是第一位，这就是我们门诊存在的意义。」李博那时想。 我，内分泌医生，心理咨询师 也因为最开始门诊挂号的人不多，李博和很多患者都聊了很久。但越和她们聊，她越是推翻了自己原本「外貌不重要」的观点。 「在接诊了上百个胖女孩后，我深深地感受到，这个社会对胖女孩是有歧视的，而且很浓。」李博说。 在李博的患者里，95% 都是女性。这些女性的年龄跨越度很广，从 10 几岁到 60 几岁，但以 30 岁左右的尤为多。一位 30 岁的女性，她可能向往走入婚姻、在职场上也可能处于上升期，但来自社会的歧视像一道隐形的门，胖胖的女孩拿不到入场券。 「很多女孩和我说，不瘦下来，对象不好找。还有人说，工作也不好找，即使中后台工作也一样。」不止一人曾和李博哭诉，因为自己太胖了导致男友出轨，只有瘦下来才有人爱自己；有的女孩愿望很简单，希望自己能「消失」在人群中，不想别人眼睛扫过来就注意到她。李博印象最深的，是一个女孩在伸手拿李博递出的病历本时，露出手腕处曾割破的伤痕，「我太胖了，活着太累了」女孩很小声地说。 回想起来，李博觉得部分女孩们多多少少都有抑郁倾向，甚至有人到了足以放弃生命的程度，而这些并不只发生于李博眼前。 北京协和医院一项研究显示，在收集了 50 例重度肥胖症患者的抑郁自评量表后，研究者发现其中 24% 的患者都存在抑郁，重度肥胖症患者精神性-情感症状评分和躯体性障碍评分间存在显著正相关，生活质量受抑郁程度影响较大，建议在临床工作中应加强对重度肥胖患者的心理状况评估[4]。 李博参加某 MDT 讨论 图源：李博 所以，外貌真的不重要吗？李博也开始有点迟疑。面对患者们的哭诉，她只能一直宽慰，「有时候我就和她们说，小鲜肉不是一大把吗？还会有更好的！」嘴上这么说着，李博其实心里也很虚，不知道说的话有没有意义，能不能让她们好受些。 她不断调整和患者沟通的态度，观察着每个患者的反应。一个女孩说，自己最近开始游泳了，虽然每次只能坚持十几分钟——「那也很棒呀，能开始就很不错！」李博称赞她。 李博是内分泌医生，是女性，是女儿，也是妈妈。她对她们的痛苦感同深受，但也时刻提醒自己恪守医生身份。当一个患有甲减的 170 斤的女孩来到诊室，说自己「晚上也不怎么吃，中午也吃的很少」时，她 200 多斤的男友不停批评女友「你就是吃太多」「你就是馋」「你一口气吃一根玉米」，李博抬头问他：「你是谁？」 「我是她男朋友。」「你的肚子也不小，可能也需要看看。」李博指着他的肚子打趣说，男友不好意思地笑了。 每个患者第一次来到诊室时，都需要建档填上目标体重，数字背后藏着她们的小小心愿。李博已经见证无数个心愿的实现，有女孩和她说，「瘦下来了，我终于能谈恋爱了」。尽管李博认为「身材」本不应该和「婚恋」之间挂钩，但看到患者的快乐，她也很欣慰。 诊室里，我拒绝身材内卷 随着门诊逐渐被公众所知，开始有一些本就很瘦的女孩来就诊。她们普遍的希望是，能让李博开一些药物，或者打一打很火的「减肥针」，让自己的体重降到最底。 李博最初是直接拒绝、退号。但后为了诊疗流程的规范，也会让她们去做 B 超等检查，当然她们的各项指标都是正常的，远达不到用药指征。 「有一个主持人说，现实生活中已经很瘦，但上镜看起来还是会胖。也有人说觉得自己 160cm、50kg 左右还是胖了点，想打针。」 李博不会教导每个人「应该有什么样的审美」，毕竟审美是私人的，她只会看检查数据说话，但捍卫指标的她，已经在身体力行地拒绝着身材内卷。「后来瘦瘦的女孩很少出现在诊室了，可能因为知道我不会随意开药吧。」李博说。 我们到底需要什么样的减重科普？李博一直在思考。于是，她决定从青少年科普开始入手。 「如果 TA 在青少年期肥胖，那么成年后肥胖的概率会增大很多，风险也会增大很多。」李博解释。一项研究表明，通过对 230 万人的数据分析发现，青少年时期肥胖与中年肿瘤风险上升 26～27% 有关，青少年肥胖与男性中年阶段癌症风险上升 26%、女性除宫颈癌和乳腺癌以外癌症风险上升 27% 有关[5]。因此李博觉得，对肥胖的重视、身材的正确认知，应该从更小的时候抓起。 现在，李博正在筹备一个名为《小兔妮妮瘦身记》的绘本，这是新华医院和上海人民美术出版社联合、面向 5～8 岁小朋友的公益绘本，未来她还会再出一本面向青少年的漫画。 李博在和患者们交流阿斯巴甜 图源：作者拍摄 「现在各方医生都在齐心科普，公众对减重已经越来越树立起了正确的认识。未来，将会借助沪享瘦平台，把肥胖科普和诊疗都联合起来。」李博说。 本文作者：yxtlavi 策划：yxtlavi｜监制：carollero、gyouza 题图来源：视觉中国 参考文献： [1]顾卫琼,王卫庆.肥胖与癌症关系及临床[M].中国医师协会;中国实用医学杂志社,2011. [2]李志学,刘峥,马艳,郭艳芳,王德旺,赵仁成,袁青,李志浩,徐英.1990-2019年中国人群癌症归因于超重肥胖的疾病负担分析与模型预测[M].2023. [3]张晓利.减重门cehua诊：医院让减肥更专业[M].2017. [4]徐园,郭淑丽,马玉芬,许宁,邬薇娜,于健春,康维明,马志强,叶欣.重度肥胖症患者生活质量与抑郁状况的相关性[M].中国医学科学院、中国协会医科大学,2018. [5]青少年肥胖与中年肿瘤风险升高相关[M].20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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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3-8-1 09:16: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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